「本文来源：三联生活周刊」
文｜读者：麦穗
北方人对于搓澡的执着是深入每一寸皮肤的，一周不搓澡浑身的毛孔仿佛在呐喊：该—搓—澡—啦！
自从生完娃，时间是需要掰开用的，洗澡从40分钟缩水成了5分钟，搓澡早已是一种奢望。周末趁娃睡觉打开手机浏览某宝时，突然弹出一个搓澡巾的页面，好似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个“机关”，痒痒感从头发丝迅速扩展到假指甲盖，那种久违的感觉从心底里嘶吼出来：搓搓澡吧！毫不犹豫，迅速下单，于是接下来的一周就是望眼欲穿的盼望与期待。收到搓澡巾、回家、洗澡一气呵成，就像拥抱老朋友一般，洗澡从一场战斗又回归成了享受，心底深处大喊一声：舒服！
北方人对搓澡是极其讲究的。澡巾的大小厚薄、粗糙的程度、搓澡的场地、洗澡的顺序、搓澡时间的掌握都是经过反复斟酌的，每一次搓澡都像一场盛大的仪式。澡巾不能太厚，厚的澡巾让手掌在皮肤上搓起来感觉不明显，往往费力。单层澡巾太薄，搓起来时间长了手掌生疼。搓澡巾最好内里有一层薄薄的毛巾，柔软而舒适，搓起来省力省劲。
老年人搓澡最喜欢用毛巾或有年头的搓澡巾。奶奶今年93，每次搓澡都是用家里五年以上的搓澡巾，因为常年的使用磨去了棱角，搓起来不疼，正配老年人脆弱的皮肤。妈妈年近花甲洗澡最喜欢用我打下来的搓澡巾，既没有新的那么粗糙，也没有旧的那么平滑，搓完皮肤不红又干净！
我，三十出头，洗澡只捡新的澡巾用，越粗糙越开心，搓得皮肤红光焕发，热腾腾的，才感觉自己“洗干净了”。每当和妈妈一起去澡堂子，她总一边洗一边叨叨：年轻人搓澡别那么狠，现在感觉舒服了，年龄大了皮肤就伤到根儿了，以后怎么搓？她唠叨归唠叨，我依旧我行我素。
我家姑娘2岁，搓起澡来也当仁不让。冬天往澡盆子里一坐，学着大人的样子左右胳膊轮流用手搓，举起小胳膊冲着我喊：妈妈脏脏！跟献宝一样。
《羞羞的铁拳》剧照
搓澡最好是去澡堂。从前，在北方方圆两公里内没两三个澡堂的都不能叫市区。在家洗澡只能叫冲澡，去澡堂才是真正的洗澡。有没有搓干净，往往洗完穿衣服时就能感觉到，没洗干净的地方立马给你一个反馈——刺挠（方言里痒的意思），下次再洗就是重点搓的对象。
洗澡的顺序、搓澡的时间也是极其讲究的。刚进澡堂是不适合搓澡的，因为这个时间没有泡够，毛孔没有充分的打开搓不干净。洗上三十分钟后再去搓，也是不合适的，因为在澡堂时间过长，消耗体力，这时候往往没劲儿搓不动，从而导致搓不净。最佳的时间是进澡堂后十五分钟左右开始搓澡，毛孔张开，体力刚好。多数北方人洗澡也是遵循这一顺序，进澡堂先洗头，然后打上护发素，把头发在脑袋上边盘成一个道士髻，进蒸房待上5分钟，微出汗，喝点水补充一下体力，开搓。
除此之外，懒于动弹的人也有搓过瘾的机会。北方的澡堂，搓背工也是让人肃然起敬的，力气大，搓得透彻又干净。进澡堂时，把手牌递给搓背的大姐，排个队，慢慢悠悠开始洗澡。比起自己搓，这一部分请人搓的，是澡堂最悠闲的存在，不急不慌，不用算计时间预测体力，叫到号，往床上一躺，让抬胳膊抬胳膊，让翻身就翻身，仿佛一坨毫无思想的“肉”。出于对“肉”的联想，成年以后，我再也没请过搓背大姐帮忙，在搓澡上都是亲力亲为。
《沐浴之王》剧照
北方人对搓澡是爱到骨子里的。前段时间逛超市，遇到一个东北大妈，大妈手里拿着一个长杆捶背器叫住了我：“姑娘，你帮我看看，我的手背到后边，捶背器能够到哪里？”大妈看我一脸疑惑解释道：“我这一个人洗澡没人搓背，准备弄个洗澡巾绑在捶背器上，搓澡用，你看看能不能把后背都搓到。”一边说一边背过身去给我示范。
其实，与我而言，童年的我对搓澡深恶痛绝。七八岁的时候，冬天每周去一次澡堂，妈妈只要开始给我搓澡，满澡堂杀猪般的嚎叫一定是我发出的。那时候感觉母亲大人手上的搓澡巾就是一块砂纸，碰哪哪疼。伴着我的几哇乱叫，妈妈训斥也压过一众水声“叫什么叫！来澡堂不搓澡，你算是洗澡吗！快点伸胳膊，别浪费我的洗澡票！”那时候身上白一块红一块的抓挠印让我觉得搓澡不是一种享受，简直是我妈在发泄这一周来对我的不满。
到了上大学，才渐渐发现搓澡的美妙。没有课的上午，睡个懒觉，算计着澡堂热气差不多上来了，呼朋唤友，勾肩搭背，拎着澡篮，踢拉着拖鞋直奔澡堂而去。那时候相互搓澡，时间长了还能把搓背的技术排出个一二三等来。有一阵子我发现一个宿舍五个人都让我搓背，原因是我手大掌宽，力道均匀，搓着干净又舒服，为此我得意了好久，感觉自己掌握的是一门技术。
也是在大学的时候，我发现了南方人居然只是洗澡，并不搓澡。学校澡堂为了照顾南方同学，特意在一楼开辟了单间澡堂，一人一个屋。宿舍小伙伴都是北方姑娘，出于好奇我们六个试了一把单间，结果为了搓背，洗到最后愣是把单间变成了三人间。从此以后，每到洗澡我们六个直奔二楼大澡堂子，同时也替南方同学的不搓澡感到莫名的遗憾。
工作后，从家乡来到北京，不知道是大城市都市化，还是我没有融入老北京的生活，目之所及澡堂子是再也没有见到。但是，我却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。
刚工作时和我住一个宿舍的姑娘来自四川，我手把手帮她解锁了搓澡技能，从此以后，她搓澡巾换的速度比我都快，让我刮目相看了许久。自觉帮助一个南方姑娘融入了北方的生活，无比得意。
搓澡，在我看来不仅仅是生活中的一个插曲，每一次的搓澡都是一次“减肥”和自我“美白”的过程，比敷面膜效果不知要好上多少倍！简单、快速、可操作性强！
行文至此，夜已深更。搓澡后的轻快与发间存留的香气扫除了一天带娃的疲累。突然想到大学时读到的杨绛先生的长篇小说《洗澡》，写的诙谐有趣，充满调侃。其实仔细想一想，人生“洗澡”想搓得干净，洗得透彻，保持清醒的自我认识和超越，又是谈何容易的一件事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