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hjnbcbe - 2025/4/28 18:58:00
喝上腊八粥那天,我知道快过年了。从记事起就盼着过年,那是一场盛大的庆典。一进腊月,父母亲就忙着扫房子、办年货。扫房是北方人过年的传统,家家户户都要除灰尘,清洗各种器物,到处洋溢着欢欢喜喜搞卫生、干干净净迎新春的欢乐氛围。我清晰记得每年腊月二十四那天,母亲包上花头巾,将笤帚绑在长竹竿上,把加长的笤帚沾点水,轻轻地将房顶四周的灰尘扫下。我仰起头,发现母亲的脸白白净净的,轮廓清晰好看,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注意到母亲的美。父亲则忙着擦玻璃,洗衣服,用刷子蘸洗衣粉刷洗水泥地面。父亲军人出身,在部队养成的干净整洁的习惯保持了一生。母亲怀弟弟时不慎从送货的卡车上摔下来,生弟弟时又大出血,虽死里逃生但体质虚弱,父亲才是我们家真正的“家庭主父”。父亲干活干净利落,不一会儿功夫,家里已经是窗明几净了。水泥地面油亮油亮的,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光。床单、衣服也被父亲洗得干干净净,白的似雪,粉的如桃,花的似乎能散发出芬芳。晒起来的衣物上总能闻到肥皂的清香,那是父亲的味道。我和弟弟也不闲着,一会儿帮父亲擦玻璃、拧衣服,一会儿帮母亲洗抹布、擦桌子,像两只小蜜蜂在父母之间飞来飞去……在记忆中,家的温馨因此而永远定格。如果可以,我宁愿千万次在过年中回忆,回忆那十几平方米的房间中温暖鲜活的画面。在东北冰天雪地的集市,严寒挡不住一张张兴奋忙碌的笑脸。每年腊月二十八是我父母采购年货的日子,因为这一天采购菜肉都很新鲜,放在阳台天然的冰箱储存温度正好。父母必买的年货清单上,有一条平鱼、一条鲭鱼,平鱼清蒸,鲭鱼红烧,寓意年年有余;一只土鸡,要做小鸡蘑菇炖粉条,寓意吉祥如意;大骨棒、五花肉、酸菜、猪血,这是地地道道的东北杀猪菜,想起来都会流口水的招牌菜;猪蹄买现成的,掰成小块拼盘,这是三十晚上必吃的一道菜,抢前蹄的寓意是有钱花,希望生活富足;还要买一些芹菜、韭菜、黄瓜等时令青菜。年货清单上必买的还有红枣、虾片、糖果点心、瓜子、花生、榛子,最要紧的是要买几挂鞭炮和弟弟期盼的各种零散烟花,如“二踢脚”“穿天猴”等,这些鞭炮够他玩整整一个正月,每天出去和小伙伴放鞭炮,甚至调皮捣蛋地将燃着的小鞭扔到路人脚下,然后撒腿就跑。这些幼稚的行为时常成为弟弟这些男孩子成年后津津乐道的话题。每年置办年货,母亲都不带我们,因为我们年龄太小,集市上人山人海怕我们走丢,所以常常骗我们说去上班,其实是去买年货。我就在这样的期待中盼望过年,渴望长大。我想只有长大了,才能跟着父母去逛集市,才能看到外面精彩的世界。有一年,我和弟弟生怕父母不带我们,看着父母准备出门时赶紧一人拽一只手跟出去。母亲说:“去可以,但是要盯紧大人,不许乱跑”。到集市后弟弟一直拽着母亲的衣襟不松手,我开始还拉着父亲的手,后来东张西望对啥都好奇,见父亲蹲下来买菜,我被卖糖葫芦的吸引过去,红红的果儿是那么诱人。我想让妈妈给我买一串,可是一转身,就不见了父母。七岁的我随人流涌动,四处张望,我见不到人们的脸,只能在人群的缝隙中寻找着……“妈妈——妈妈,你们在哪里?”谁都听不到我弱小的呼唤,集市上嘈杂的叫卖声早已把我的声音淹没。正在我无助地低头哭泣时,突然听到弟弟的喊声:“妈妈,姐姐在这里呢!”不知道他们怎样找到我的,现在想来,父母当时的焦急心情可想而知。母亲好像没有责怪我,她把我和弟弟拉到一边,严肃地说:“记住了,你们以后在哪里走丢的就在哪里等,千万不要乱跑,妈妈就一定能找到你们。”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,后来又把这句话传给女儿。十五年前,父亲因病离世,每逢过年,家里冷清了不少,万万没想到,庚子年八月的一天,母亲突发心梗永远离开了我们。母亲再一次把我弄丢了,金色的夕阳刚刚还映衬她微笑的脸庞,母亲说她喜欢坐在海边听涛看浪,喜欢沙滩上那个金色的贝壳。我拾贝壳回来母亲就不见了。妈妈-----你在哪里呀?哭声撞击着海浪,泪水融进了海洋,母亲将我丢在了尘世上。在原地等,在有浪花的地方等,母亲的心胸像大海一样宽广,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找到我。纪伯伦说:“生与死是同一的,犹如河与海”。记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相聚的形式呢?依稀记得过年最快乐的时刻是在年三十那天,那是一年中我们家最忙碌的一天。母亲会把我们早早地叫起来,吃过早饭就开始熬浆糊,全家人一起贴对联、贴窗花。父亲负责贴,他站在椅子上,用平板刷均匀地在门框两边抹上浆糊,弟弟负责将上联递给父亲,我负责拿下联,母亲会在父亲准备贴的一瞬间不停地指挥,边打手势便喊道:往上一点,再向右一点!害得父亲站在椅子上还总是回头看母亲指的方向。“歪了,又歪了!”我这时候也会一本正经地瞎指挥。对联贴好了,父亲还特意倒着贴一个“福”字,我和弟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开心地喊起来:“福倒了,福倒啦!”父母对望一下,会意地笑起来,还会望着贴好的对联再三欣赏,仿佛这样做才有仪式感,才叫过年。贴完对联和窗花,全家一起去公共澡堂洗澡。洗澡也是一件大事,洗完澡后换上新买的内衣后才能感觉得到年马上就到了。仪式感突然袭来,红色的新袜子要等到半夜十二点穿,据说可以踩小人。爱不释手的新衣服则要在年夜饭后穿上给父母拜年。一想到磕头拜年后父母会给几块钱的零花钱,我不禁激动起来,回家的路上都是蹦蹦跳跳的。有时候遇到卖糖葫芦的,母亲还会给我们买上两串。回到家中的父母亲任务繁重,母亲要负责给我们做传统小吃。炸枣、炸虾片、炸萝卜丸子是很费时间的,母亲每每要做三大盆才够吃。厨房的香味太诱惑人了,我们常常会把小手伸向盆里偷吃偷拿,然后各自跑到角落里慢慢品尝。大枣软糯香甜,虾片酥松香脆,丸子外酥里嫩,这就是我们家的年味,几十年都不变的幸福。父亲任务更重,他等母亲做完小吃后,开始准备做接年饭。这顿饭是我们全家一年中吃得最好的一顿饭,我们盼过年大概就是在盼这顿饭吧。我们家通常在下午三点左右开始吃接年饭,吃饭前父亲要带着弟弟去楼下放鞭炮,这时候的弟弟最开心,胖乎乎的小脸上一直洋溢着微笑。每年我家都是第一个迎年放鞭炮的,父母辛辛苦苦地劳作就为了过年这天“抢个头彩”,象征吉利。鞭炮声“噼里啪啦”接连不断地响起来,年终于盼到了!院子里热闹起来了,屋子里更加温暖欢乐。父亲这时候总会一声令下:过年了,开饭!我和弟弟欢呼着:“噢,过年啦!过年啦!”然后像只饿狼一样大口大口地吃起来。饭桌上有鱼有鸡,有肉有菜,有饭有汤,酸菜炖粉条、小鸡炖蘑菇别提多好吃了。“爸爸妈妈辛苦了!”我此刻多想补上这句话,可惜当年从来没有说出来,不懂事的我们就是知道使劲吃,从没想过父母为了这顿饭付出了多少天的辛苦。这顿饭真香,白米饭吃完了两碗还要盛,母亲这时会提醒说,都别吃太多,晚上还要吃饺子呢。说起吃饺子,我们家是有发言权的。三十晚上十二点准时吃三鲜馅和酸菜馅两种饺子。初一早上吃芹菜肉馅的饺子,寓意一年要勤劳。初五“捏破”,就是年快过去了,父亲要做最拿手的猪肉白菜馅的“张氏大蒸饺”,皮薄馅大、咬一口要流油的那种,这种饺子最重要的是白菜要水灵,油要多,面要软。每年初五,全家人坐在一起就等着吃父亲做的这顿饺子,有一次我女儿一口气吃了十几个大饺子,撑得直不起身,在我们的强行制止下,她好不容易放下了筷子,一边抹着嘴上的油,一边揉着肚子满足地说:“这也太好吃了吧”。大家看着她夸张的样子哈哈大笑。父亲去世后,每年正月初五,母亲也学着父亲的做法包这种大蒸饺,不同的是她会少放油,多放菜,吃起来白菜的清香更多一些,非常可口。如今离开东北已经二十几年的时间,定居山东荣成也有十余年。乡音不改,怀念家乡,怀念幸福的童年!当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时,坐在窗前凝望大海,我的眼前突然一片光芒,奇妙的记忆开关在我眼前展现。我先按下回放键开启心灵之旅,踏遍年的足迹,我寻到了大年三十父母依旧忙碌的身影,回眸时熟悉的笑颜。一场大雪如期而至,我和小伙伴们在一尺深的雪地里堆雪人、打雪仗,沉浸在欢乐无穷的童话世界里;再按下穿越键开启未来之旅,我们正在火星上过年,和地球上一样,张灯结彩过着传统的欢喜中国年。正月初五,儿孙们正在吃我包的白菜猪肉大蒸饺。吃完饭,我捏着从天然冰箱里取出来的带着冰碴的冻秋梨,解冻后软软糯糯、甜中带酸的味道,使我全然忘记了自己早已老去,没有牙还一口咬下去,冰得嘴唇麻木直晃脑袋是怎样的吃相?全家人都笑了,欢笑声传得很远、很远……(作者杨清燕)